“中国有1700万盲人，其中踏入社会工作的只有不到500万。在这500万人中，从事调音、主播、客服、程序员、教师等等等等各种职业的人加起来，不到一千人，其他的都在做推拿。”

在四川残联服务过的视障者杜林给出这样一组数字。

1700万盲人，这意味着在中国，每不到100个人中就有一位是视障人士。在大多数人印象中，盲人要么在家中依靠家人照顾，要么从事盲人按摩等工作养家糊口。

除了这些，盲人是否还有其他谋生手段？我们联系到几位盲人朋友，采访了他们的故事。

“视障者出门用的导航和你们用的不一样。比如导航里说向左前方直行，你们觉得很正常，可我们就懵了。靠左多少算左前方？标志物是个路灯还是一段墙？你要告诉我左前方15度直行，我才知道怎么走。现在我们正在做一个优化版的导航，会增加门牌、路标识别等内容，方便视障者出行。”

我叫杜林，现在是一家科技公司负责人，在公司负责对外合作和产品设计。公司主要业务是开发一些视障者应用，最近在做的是一个知识付费平台，教视障者学习一些实用的技能，比如声音软件使用、软件开发等。

公司的程序员和产品几乎都是视障者。现在没有学校和培训机构会教视障者软件开发，所以现在所有视障者程序员全都是自学的，以后我考虑办一个培训机构教他们，弥补这块空白，毕竟自学会出现非常多的问题。

很多人可能觉得盲人写代码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，但其实并不神奇，就是通过一个读屏软件获取代码信息就可以了。他们会把语速调到一个极快的速度，这样就能高速工作了。

我之前也是一名推拿师，现在大部分从事推拿以外工作的人都是从推拿转过去的。从盲校毕业后，我十七八岁就开始做推拿，做了几年觉得实在是不喜欢这个职业。20岁左右，我自学了电脑，那时候也没太多的想法，就觉得能用电脑、会上网就行了，后来当地残联还让我给家乡的视障者当电脑老师。

我还在一家素质拓展培训机构工作过，就是带着企业员工在黑暗中一起完成一些任务，培养团队协作能力。在那儿接触了很多外企、媒体之类的客户，他们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么多不一样的东西。再后来我就辞职自己创业，做公益机构、开发一些视障者应用。

为了学习产品思路，我报名了一个腾讯产品大牛的培训课，开始明白产品如何设计、增加用户粘性、留存分销等。虽然学的很认真也收获很多，但有个关键问题我一直解决不了，就是产品最喜欢讲流程图，这个我就完全没办法做到了。

现在公司做产品我也不会画流程图，我都是把产品逻辑用语言写出来发给程序员，他们有什么不懂的再跟我讨论。视障者应用并不是非要用视障程序员，但产品经理必须要有一个视障者，因为健全人是无法真正理解视障者需求的。比如前面说的那个导航问题，普通人就很难想象视障者出行时的痛点。

我还负责公司的对外合作，所以常常全国各处跑。很多人在外面看到我都会很奇怪，觉得这个盲人为什么戴着蓝牙耳机在那儿玩手机，旁边也没个人照顾。

其实，我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。这些年我到处跑，期间没出过什么问题，导航和盲杖基本能解决出行需求，再不行还可以问路。我从来不会吝啬自己这张嘴，该问就问，大部分人都会友好的给我解答。

在我看来，目前大量视障者不出来工作，除了无障碍保障方面的短板外，有些原因也在视障者自身。

视障者常常会把自己摆在一个弱者的角度，要求别人对自己照顾、帮助。可别人凭什么要帮你？带着这种心态的视障者出来工作，往往很难处理好工作中和同事相处的问题，最后只能回家或者去做推拿。

如果要出来谋生，必须把自己摆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，你不比别人差，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，大家平等相处，公平竞争就好。

“最开始我去找工作的时候屡屡碰壁，老板说你又看不见，万一在路上被车撞倒公司还要担责任。我反问他，北京每年车祸死那么多人，你听说哪个盲人被撞死了？盲人看不见胆子小，都是贴边走的，很少遇到事故。”

我叫陈燕，做调音师已经27年了，现在开了一家调音公司，带着二十几个盲人调音师工作。

钢琴每半年要调音一次，客户联系后，我们会上门调音。单次调音大概要用几个小时，费用几百块不等。这是一个技术工种，跟修车一样，靠这个养家糊口问题不大，但发家致富不太可能。

很多人对盲人不了解，不信任盲人能把钢琴调好，其实让我做一台钢琴都没问题。先不说盲人在声音辨别上的先天优势，在实际修理上也不会存在问题。钢琴有8000多个零件，其中很多零件和螺丝是藏在后面的，只能用工具去探，大家都看不见。这时候盲人反而是有优势的。

二十多年做下来，感觉业务变化挺明显的。最早90年代的时候人都很朴实，虽然普遍不相信盲人能修琴，但你只要给他修好后他会非常敬佩你，很容易成为常客。之后十几年，客户大部分都不太在意盲人还是健全人了，谁技术好、谁便宜就用谁。但如果盲人动作、表情太奇怪让他不舒服了，他会投诉。

最近几年感觉挺麻烦的，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网上砍一刀砍习惯了，越来越多的客户会跟我们砍价。他们会说我明明可以花一样的价钱找个健全人来做，因为你是盲人我才照顾你生意，所以盲人调音应该比健全人便宜才行。虽然我瞎，我调出来的琴又不瞎，凭什么要比别人便宜？

不过客户投诉的事情，我们挺在意的。现在我们公司有二十几个调音师，大部分都是大学科班出身，技术上没问题，我们重点会对他们进行礼仪方面的培训。由于自己看不见，很多盲人在表情、动作上会有一些普通人不太喜欢的地方，所以有时候就会被客户投诉。不过我们都习惯了，服务行业嘛，要把客户服务好才行，人家不喜欢我们就改。

你也知道现在盲人就业基本都是在做推拿，但推拿也不是没有门槛的。我小时候就是身体不好体力不达标，学不了推拿才学的调音。但做调音师等推拿以外的工作都要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，就是外出。很多盲人不敢走出来，好不容易走出来一次，还会遇到无障碍设施不健全和路人围观，可能就又回家了。

好多人会觉得导盲犬能解决问题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。首先国内服役导盲犬只有几百只，和一千多万盲人比数量过少，另外导盲犬也不是万能的，它只能记住你常去的几个地点，你去新的地方不认识路，导盲犬肯定也不认识路，只能保护你别碰上障碍。

对盲人来说，正视身体上的缺陷，拿起盲杖勇敢走出去。只要迈出这一步，后面的事情其实都不难。

“有次一个顾客来我的店里做推拿，问我Wi-Fi密码是什么？我说稍微有点复杂。她把手机递给我说那你给我输上吧，于是我接过手机帮她连上Wi-Fi，整个过程非常自然。我想，以后视障者和普通人的接触都能这么自然就好了。”

我叫翼暖，在开推拿店之余，和一群朋友一起在做一个视障者主播的项目。很快我将结束推拿的业务，全职运营我的声音主播业务。

我们的主播都是一些和我一样的视障朋友，主要做一些有声小说的录制、播读，还有一些声音广告片段录制，目前还在和一些音频平台合作做一些音频内容。具体来说，我会对接一些有音频需求的企业、出版社等，再联系我们团队的主播去试音，通过后主播就可以接下这单生意，以此获取报酬。对于视障者来说，这个工作完成起来比较简单，不需要出家门，只需要有一台电脑、一个声卡，接受一定的培训就能上岗，门槛相对比较低。

这些年，网络科技快速发展，大家有了更多获取信息的渠道。但在之前，视障者都是通过听广播获取信息。由于视力障碍，视障者在声音的辨别上会更加细致，所以说我们做声音主播，是有天赋优势的。

但其实，目前声优大部分都是健全人，和他们相比，我们劣势挺多的，比如文本阅读，我们获取文本内容需要依靠读屏软件，速度上肯定是比直接阅读要慢的；配音时需要一个耳机听文字内容，一个耳机听自己配音的内容，需要一定训练。总的来说，时间成本会更大一些。

我是先天视障，小时候还能看到一点，12岁后因为视神经萎缩转成青光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。从幼儿园到小学五年级，我都是在普通学校完成的，但我只是旁听生，没有学籍。后来爸妈带我领残疾证时才知道有专门的盲校，后面就一直读盲校到大学毕业，大学学的是推拿。

现在盲校教的主要是推拿和调律两个专业，绝大部分都学的推拿。作为一个视障者，现在从事推拿以外的工作真的是需要勇气的，因为无法获得一个稳定的生活保障。我们现在做的声音主播计划，希望能成为推拿之外视障者就业一个不错的选择。